数年后。
又是一季初冬时节,虽还算不得天寒地冻,倒也已然有了些许寒意。
天色略显昏沉,细雪飘零,如撒盐空中,如柳絮飘飞,施施然的落于地面之上,被阳光一照,便化为了些许冰晶水珠,渗入泥土,可连绵以来,还是在地面上积攒了薄薄的一层,平整光洁,在微弱的光线下,泛着些许粼粼的金光。
嘎吱……吱呀……
地平线的尽头,渐渐传出轮毂转动的吱呀作响,与马蹄点地的呱嗒声。不多时,便是隐隐可见一行车队,自道路的远方,缓缓行来,碾过白雪,留下几道道深深的车辙痕迹,不过很快,便被漫天的绵绵细雪覆盖,消失不见。
马车之上,拉的不是轿子,而是一车又一车的货物,可若是仔细看去,便会惊奇的发现,这货斗里整整齐齐的,装的竟然全部都是意想不到的物品——窝瓜。
旁人若看去,定会大呼好奇,如此规模的车队,竟然运送的只是这些瓜果蔬菜?他们殊不知,此乃江湖之上,赫赫有名的“窝瓜镖”。表面看去,只是单纯的窝瓜,可实际上,其中却是暗藏玄机。每一个窝瓜内部,其实早已被完全掏空,满满当当,装的全是金银珠宝,外部偶尔以窝瓜进行掩饰,偶尔,也会用其他的时令果蔬,确保货物安全的同时,物尽其用。
只是,这“窝瓜镖”的名声可是早已传遍江湖,富贾商会深喑此道,那些匪盗流民,自然也是一清二楚。若只是单纯的如此运送,恐怕难逃被打家劫道,人财两空的下场。
不过,商队的众人,此时却显得轻松自在,毫不紧张,就连几位赶马的车夫,都在一唱一和,此起彼伏的哼起了山歌。
他们之所以如此坦然,自然是有所依凭。由于此次商队的货物实在价值不菲,商会的老板心下一横,便从附近城中的镖局中,高薪聘请了一位顶级的镖头,来为此次行商护镖。据说他的实力非凡,善一手绝世刀法,曾经在江湖之上,也是赫赫有名。莫说一般的匪盗之流,就算是某些魔门妖邪倾巢出动,他也能轻轻松松的,保全整个商队不会伤到一根汗毛。
此人,过去闯荡江湖多年,留下一记响当当名号,曰:“伏龙刀客”
“刘叔叔,刘叔叔,你还没给我讲完呢!”
一个小男孩满脸焦急的呼喊着,撒娇似的来回摇晃着他的胳膊。
“那个叫唐夙的姐姐,后来到底怎么样了呀?”
“小喜儿……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,没什么好说的了。”
刘七刀靠着车斗的护栏,身着一身布衣,一只空荡荡的袖口随风飘动,啪啪作响。他伸出手,揉了揉小男孩的脑袋,颇为无奈的回应道。但看着小男孩充满希冀的表情,他还是叹了一口气,从腰间取下一个巴掌大的酒壶,用牙拧开盖子,“咕咚咕咚”的喝下两口,舒畅的打了一个酒嗝,呼出一口白气,这才继续说道。
“自从她那天离开之后,我半天寻不到,索性也就离开了梧铭城。嘿嘿,那些没卵子的玩意,没一个敢过来拦着我的。”
他砸吧了下嘴,满眼的追忆。
“只是,从那时起,我在江湖之上也便混不下去了。他们不敢去找唐丫头的麻烦,就把矛头对准了我,处处挤兑打压,流言蜚语满天飞。一开始,我还能杀几个空穴来风的伪君子,来震慑那些宵小,只是后来,谣言越来越多,一传十,十传百,杀也杀不尽,除也除不完,索性就解散了本来就名存实亡的伏龙帮,来到你们雇我的那座城,当了个镖头。那位孙城主,也因为几乎算计了整个武林,引起众怒,被各个宗门派出刺客轮番暗杀,至今为止,生死不知。至于唐丫头嘛……”
他眉头紧皱地想了想,脸上浮现出些许怪异之色。
“我只知道,她后来回了一趟玄机门,将那把沉渊宝剑送回了藏剑阁,并嘱咐其中的弟子要慎重选择它的下一任主人。之后,她随手就抓住了当年那几个,收了好处陷害她的阿猫阿狗,把他们冻成了一块巨大的冰坨子,放在了玄机门的正中央,说是要起到警示作用,以儆效尤。接着,她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宗门,飘然而去,到现在都不知所踪,江湖之上也没再特别有关于她的传闻,也不知道她还好不好……”
说着说着,刘七刀的思绪逐渐飘飞,那位白衣胜雪的冰美人,仿佛就在眼前一般。
“没事的,刘叔叔。”小男孩见刘七刀有些出神,忍不住安慰道。“唐姐姐那么厉害,肯定没有人能伤的到她的,她现在,肯定不知道正在哪里行侠仗义呢!”
“嗯,希望吧!”刘七刀笑了笑,放下酒壶,伸手刮了刮小男孩软软的鼻头。
“吁——!”
突然,随着车夫一拉缰绳,马车忽然猛地停了下来,惯性使得刘七刀放在车板上的酒壶翻倒,清亮的酒液“咕嘟咕嘟”的流淌而出。
刘七刀连忙伸手一把将其拿起,放在耳边摇晃了几下,瞪着眼往里面使劲瞧了瞧,心疼的样子溢于言表。
“为什么停下?”
他的面色有些阴沉,语气中也随之带着些许不善。
“刘大人,这前面的路中间,不知道为啥站着个人,见着车来也不躲,真是怪异得很,小的我不得不停下车来,免得出事啊。”
车夫摸了一把额头的冷汗,指了指前方的道路,小心翼翼的报告道。
刘七刀眉毛一挑,仅剩的左手,却是已经握在了立在身边,一口大刀的刀柄之上。他探身朝前方望了望,果真看到有一个人影,直愣愣地站在路中间,也没有任何其他动作,着实诡异至极。
嘱咐了身边的男孩几句,让他乖乖呆好,这便站起身来,脚下一点,“嘭”的一声落在地上,紧了紧手中的大刀,扛在肩上,向着不远处的那道人影,不紧不慢的靠近过去。
虽然他在当年失去一臂,可却在唐夙的暗中帮助下,保得性命,又因为在生死之间,强行使出了那最后一刀,他对于刀道的理解,反而更上一层楼,再加之多年以来的沉淀消化,他的实力可谓是不减反增。
此时的他,可媲美一流巅峰阶段的武者!
他一步步地接近那道身影,胸中的战意熊熊燃起,他虽然已经退隐江湖,和心中的热血,却不会因为隐退而随之消失,只不过是暂时沉寂,待到某一个时机,便可再度翻涌而起。
走到那道身影前几步站定,他眯缝着眼,仔细打量起他的对手。眼前的这个人,头戴斗笠,低垂遮面,看不清长相;身着斗笠,其下隐隐透出一件白色长袍,几乎曳地;身材高挑,却是苗条纤细,虽然衣袍宽大,但仍可看出其下是一名女子。
“你是谁?”
周身的气势隐隐透出,刘七刀的眉头紧皱,手中的刀斜指地面,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。他从对方的身上,竟然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气息。这只能说明,对方要不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,要不,就是一位绝世高手。
“我是谁?”
那女子突然咯咯的轻笑起来,声音温润清脆,如百花齐放,新芽初生。
“我呀,就是一个爱管闲事的普通人罢了。”
她伸出手,缓缓摘下戴在头上的斗笠,霎时间,一张绝美的面容,呈现在刘七刀的面前。
在看到这张脸的一瞬间,刘七刀登时就懵在了当场,双眼发直,手中的大刀颤颤巍巍,几乎就要滑落在地。微微咽下一口唾沫,他抿了抿嘴唇,张着大嘴,结结巴巴的问道:“你……你怎么在这啊?”
“嘿嘿,恰好路过附近,想来搭个便车,不知道刘大哥可否应允?”
听到这话,刘七刀先是愣了一下,随后便是疯狂的点头,表示同意。
见到刘七刀将那位拦路的神秘人带回车上,商队的其他人也没有太多非议,毕竟,他们二人估计是熟人不说,就算真有问题,就凭刘七刀的实力,解决起来也是随手而为罢了。
“驾!”
随着车轮再度“吱呀吱呀”的转动起来,商队再度启程,向前方进发。
空无一人的某节车斗中,二人并排而坐,默默地看向远处不断飞逝的景色,谁也没有说话。
“那个……某,某家……”
还是刘七刀主动开口,想要说点什么。在看到对方面容的一瞬间,千言万语,便涌上了他的心头。只是他的嘴巴不知为何,此时竟变得如此笨拙,脑中更是乱七八糟的混成一堆糨糊,不知从何处说起才好。
“嘻嘻,既然退隐江湖,就不要再强迫自己用那些无谓的称呼啦。”
女子笑嘻嘻地挥了挥手,打断了他。
“毕竟,我都叫您刘大哥了,不是么?”
“呼……你说的有道理。”
深深的吐出一口气,刘七刀逐渐冷静了下来,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,他开口问道:“这些年来,你过得还好吗?”
“唔,也就那样吧。”杵着娇俏的下巴,女子歪了歪脑袋说道。“四处走走,逛逛大好河山,遇到了什么看不下去的就出手管管闲事,倒是也挺自在的。”
“真有你的风格啊……”
听到女子如此随便的回答,刘七刀捂着额头晃了晃,突然失去了紧张感。
“那这么说,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没?”
“我能有什么打算,我只是一个爱管闲事的普通人而已呀。”
女子再度轻轻笑了起来,偏过头去,雪光萦绕的侧颜依旧是一道绝景。
“你要是普通人啊,那我岂不就是地上的虫子了。”
“如果是那样,刘大哥也一定是一只浑身肌肉的虫子!“
女子象征性的弯了弯手臂,装作一脸认真的表情。
刘七刀也笑了起来,放松的躺在车板上,看着女子的下巴,半天没有出声。
“那,你跟着我,是要到哪里去啊?”
“不知道啊,还是随便走走?”
“随便走走?”
“嗯……等等,我知道想去哪里了。”
轻抚着光滑的下巴,女子想了想,突然说道。
“哪里?”
“就载我去……世间任何有恶徒出没的地方吧!”
“你……果然还是想做个大侠啊。”
刘七刀闭着双眼,翘着腿,满脸果真如此的哼哼道。不过,他细细一品味,却是猛地睁开双眼,腾的一声从车板上坐了起来。
“喂!你可别诅咒我碰上匪盗啊!很麻烦的!”
“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熹微的夕阳闪耀,泛着灿灿金光的雪地上,几道影子拉的越来越长,渐行渐远……
全书完
黑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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